一、中国正在进入城市化2.0时代

　　世界近现代史上，城市化是衡量一个国家现代化水平的重要标志。工业革命以来的全球各国经济社会发展史表明，成功迈入现代化门槛的经济体都经历了城市化过程并保持在较高发展水平上。

　　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城市持续快速扩展，土地面积由2000年的23.90万平方公里增加到了2020年的51.98万平方公里，扩展了117.49%。进入本世纪以来的第二个十年，全球城市扩展速度更快。其中亚洲扩展了13.37万平方公里。

　　中国城市化1.0开启于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初期的1978年，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17.92%，第一产业在GDP中占比高达28.2%。如果进而我们仔细研究相关统计数据，就会发现，2014年前后，是中国经济结构和城乡发展格局发生重要改变的一个时间节点。

　　2014年，中国一二三产业就业人数占就业总人数比例出现历史性变化：第一产业就业人数占29.5%，第二产业就业人数占29.9%，第三产业就业人数占40.6%。同年，在城镇就业的人数首次超过在农村就业的人数。全国劳动年龄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也在2014~2015年间开始超过十年。

　　2013年，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投资，第三产业对经济增长的拉动超过第二产业。2013年全社会研究与试验发展经费占GDP2.08% ，这是这一数据在历史上第一次超过2%。国际上通常采用研究与试验发展活动的规模和强度指标反映一国的科技实力和核心竞争力。而各国的绝大多数科技创新是在城市完成的。2024年，中国研发经费投入强度达2.68%，超过欧盟国家平均水平。与此相对应，2015年，中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降到8.6%，从此连年下降，近年来只保持在2%左右。

　　从GDP增速来看，2015年GDP增速降到6.9%，这是自1990年以来GDP增速首次跌破7%。疫情期间平均增速为4.5%。经过一系列努力，近年来也只是保持在5%左右。

　　从外贸数据来看，中国自从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外贸依存度一直处于上升态势，特别是在2003~2008年间曾经达到60%以上。从2015年开始，外贸依存度降到40%以下，而且最近几年一直处于33%左右。从对外投资来看，2015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达到1456.7亿美元，实现资本净输出。到了2023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1772.9亿美元，占全球份额的11.4%，连续12年居全球前三，连续8年占全球份额超过10%。今年3月28日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布的《2024年中国国际收支报告》显示，2024年末中国对外资产超过10万亿美元，对外负债接近7万亿美元，对外净资产为3.3万亿美元。

　　上述一系列数据说明，中国经济结构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发展格局也随之发生改变：中国经济正在从主要依靠投资和出口拉动转向主要依靠消费和内需拉动，正在从制造业大国转向制造业和服务业协同发展，正在从吸引外资大国转向既是吸引外资大国同时也是对外投资大国，正在从出口大国转向既是出口大国同时也是进口大国。内需逐渐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主动力和稳定锚。

　　这标志着中国城市化进入2.0时代和后工业化时代。

　　二、中国城市化2.0时代的消费新趋势和投资新空间

　　最近两年，中国城市化2.0趋势更加明显。有两个重要标志，一是2024年中国人均GDP达到1.34万美元，已经非常接近世界银行测算的全球人均GDP水平，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踏步“赶上时代”的重要标志；二是中国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在2024年达到49.26%，这已经很接近50%的门槛了。我们知道，美国在上世纪20年代的城市化率已经达到50%，成为当时的工业化强国。此后一直引领全球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

　　过去十多年间，中国实现了常住人口城镇化率50%到户籍人口城镇化率50%的重大转变。这是中国从传统农业大国迈向后工业化国家的重要标志。如果说在城市化1.0时代和工业化时代是以投资和出口拉动为主，那么在城市化2.0时代和后工业化时代，就是以内需和消费拉动为主。

　　中国城市化2.0时代，将会进一步实现消费和投资的良性循环。根据国家发改委测算，中国城镇化率提高1个百分点，可拉动万亿元规模的新增投资需求，每年可新增2000多亿元的消费需求。从消费看，农业转移人口在城市实现稳定就业居住后，享受到更好的公共服务，工资水平和收入增长预期提高，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也将提升，消费结构和生活品质相应升级。从投资看，高质量的城市化能够有效带动城市建设、公共服务、新型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投资。这意味着城市化将继续在促进经济增长中发挥重要作用。

　　进入城市化2.0时代，城市人口虽然会继续增加，但增速将渐趋放缓，同时结构调整幅度却将明显增大。人口流动从“乡—城”流动为主逐步转向“城—城”流动为主。“城—城”流动，是指人口从县城向中等城市流动，从中等城市向有产业支撑和就业容量的大城市流动。在京津冀、长三角、大湾区、东北、成渝城市群和城市带，以及武汉、郑州、长沙、西安等都市圈，形成规模更大的人口集聚。

　　城市化2.0时代，“投资于人”会成为更加鲜明的时代标志。“投资于人”首次写进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这是对当前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科学回应。这意味着城市建设将从“以物为主”的投资转向“以人为本”的投资，城市发展方式从“物的城市化”走向“人的城市化”。未来将会有更多资金资源“投资于人”、服务于民生，特别是支持扩大就业、促进居民增收减负、鼓励居民消费，形成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良性循环。

　　在这样的背景下，消费将呈现以下趋势：一是总体来看全社会消费能力和水平提档升级，二是居民消费方式和消费倾向更具差异化、更加丰富多元，三是服务消费和绿色消费在消费结构中占比逐渐增加，四是新生代人群的数字型消费和体验型消费明显增长，到网红打卡地去“旅拍”、“寻找诗和远方”成为消费时尚。五是随着老龄化社会的来临，全社会在减少一部分传统消费的同时也将产生一系列适老化新型消费。这几年，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已经退休的60后们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成为常态。当然再大一些年龄的老年人可能希望尽快有一个家庭机器人帮助做家务。

　　因此，国家的宏观经济决策和产业政策，以及行业和企业的投资和生产决策，必须把握和顺应这些新趋势，完善供给结构，提升供给水平，有效满足全社会多层次、多样化的消费需求，充分释放中国城市化2.0时代的内需潜力。航空运输业就是中国城市化2.0时代的一个大产业。

　　三、中国城市化2.0时代大众化航空市场前景广阔

　　城市化水平是衡量一个国家国民生活方式和消费能力的重要指标。在城市化进程中，大量农村人口向城市迁移，形成高密度人口聚集区，直接推升商务、探亲、旅游等航空出行需求。随着城市化水平的进一步提升，居民收入增长推动消费升级，航空运输作为高效便捷的交通方式，成为中高收入群体的优先选择。中国14亿多人口中，目前有将近4亿中产人群，全国航空总人口达到了4.7亿。但是中国年人均乘机为0.5次，而美国年人均乘机达到2.9次。这既是中国民航业与世界发达国家的明显差距，也是中国民航业特别是大众化航空市场的广阔发展空间。

　　预计再过十年，也就是到2035年，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将达到75%左右，城镇人口10.2亿；其中设市城市人口规模7.5亿，县城保持1.5亿左右，小城镇1.2亿。超大特大城市数量将从2024年的22座增加到2035年的27~29座，所在都市圈的经济占全国比重约六成，人口占比超过四成。预计到2040年，全球将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口居住在城市。如果在本世纪中叶中国达到目前发达国家平均的城市化水平，那将有近9亿中等收入群体。如果这9亿人成为航空人口，全国年人均乘机达到1.5次以上，这将形成一个非常可观的航空市场。

　　因此，从现在开始，中国航空业就要开始迎接大众化时代的来临 。这既是世界城市化发展的经验，也是航空业发展的规律。那么大众化航空究竟如何逐步实现？

　　第一，大众化航空就是要让更多的“寻常百姓”愿意选择飞行旅行，但是大众化航空不应该成为“廉价航空”的代名词。任何产品和服务，都要满足安全、便捷、舒适、健康、新奇的人性需求。大众化航空更要这样。从上世纪七十年来开始，国外一些广受欢迎的大众化航空公司，比如美国西南航空、爱尔兰瑞安航空、英国易捷航空陆续兴起，逐渐在航空运输市场占据一席之地，就是做到了满足人性需求的同时，做到综合性价比最高。相对海外同类型公司来说，中国的大众化航空服务无论从数量还是市场份额来看仍然较小，经营模式和目标客群定位也比较模糊，但要看到，在城市化2.0时代，中国航空市场在总量增加的背景下，需求结构化和差异化趋势将非常明显。

　　第二，与欧美等成熟市场相比，中国的大众化航空市场具备相当大的成长空间。因此要开展精准高效、立体化的市场分析和营销，在全社会开展一场大众化航空新启蒙，让更多的人原意飞、飞得起。比如航空公司主动与旅行社和开展合作，开发更多的首乘客源；比如提升航班预售、临近销售等市场竞争力；比如拓展空铁、空巴、空轨、空水多式联运产品，开发“航空+文旅”融合产品。以此推动航空消费模式向大众化、高频化、场景化、绿色化方向发展。

　　第三，要对航空业态进行网络化、智能化重构，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优化管理、压降成本，进一步提升效率。比如最大化利用飞机资源管理机制提高飞机日利用率，优化运力配置方案，提升航班编排优化能力；开展精准的市场分析和营销，强化运力与市场、运量与运价的匹配，实施全市场、全航线运价的精细化管理，做到飞得频，飞得准。

　　第四，开展结构化、差异化的航空服务。航空公司应该跳出‘全服务”与“低成本”二元对立的惯性思维模式，转向航线级差异化。可以保持较低的基础票价，进行差异化定位并匹配相应价格，增值服务按需付费，以此实现航空成本与市场需求的动态平衡。比如进行更加丰富的舱位布局，在休息室、行李、餐食等方面可以根据需求进行菜单式，从而真正满足每一位旅客的个性化需求。相信市场是可以逐渐培育的。经过一段时间，消费者对这些办法的接受度将会明显提升。

　　据了解，近年来国内已经有航空公司（比如江西航空）开始从“精品航司”向“大众化航司”转型，通过优化航线网络、深化成本管控、创新服务模式等重要举措，探索新的盈利模式，客座率明显上升，远超行业平均水平。

　　四、实现城市化与大众化航空“需求创造供给—供给催生新需求”‌ 的正向循环

　　从城市发展来说，城市化通过人口聚集效应、技术革新和政策赋能，形成“运输服务—场景消费—产业联动”的生态系统。未来随着城市空中交通系统的成熟发达，将有力促进航空业提质增效和可持续发展，航空消费将深度融入市民工作生活全场景‌，推动形成“速度经济”为特征的新型城市文明形态。

　　从航空业来看，航空业通过‌产业集聚效应‌、‌区域协同机制‌、‌消费场景创新‌和‌空间重构能力‌反作用于城市化进程。航空业及其相关基础设施建设，将培育更加完善的临空产业生态，催生新型消费业态，突破传统城市边界，促进国内外城市实现网络化，从而有效提升城市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

　　中国幅员辽阔，城市与乡村之间、东西南北之间，空间跨度广，经济往来、人员流动大。据空客公司发布的 2024~2043 年全球航空服务市场预测报告，中国民用航空服务市场将在未来二十年超越北美和欧洲，成为全球最大的航空服务市场，其市场价值将从2024年的230亿美元增长至2043年的610亿美元，实现近三倍增长。

　　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Joseph Eugene Stiglitz）曾经说过，21世纪初期对世界影响最大的两件事，一个是新技术革命，另一个是中国的城市化。如今21世纪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实践证明，这个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当前中国经济虽然遇到一系列考验和挑战，但相信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中国城市化2.0时代，发展质量会更高，前景会更美好，大众化航空会飞得更有效率、更有品质、更有市场竞争力，飞成一个中国城市化2.0时代的大产业。（作者：刘兴华，系同济大学经管学院特聘教授）（编辑：陈虹莹 校对：李佳洹 审核：程凌）